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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布法罗枪击案看黑人的苦难和“白人至上”的罪恶

05/17/2022

本文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加拿大和美国必读” | 作者:溪边愚人

上周六下午,在纽约上州布法罗(Buffalo,又译水牛城,是美国纽约州西部的一座城市)一家超市发生了一起10死3伤的大规模枪击案。因为那是一个黑人社区,受害者中大部分是黑人。作案人是18岁的白人男子佩顿·根德隆(Payton Gendron)。根据根德隆网上发表的言论,警方已经初步定性为仇恨犯罪。

《纽约时报》对布法罗枪击案的一篇报道,题为“网上滋生的边缘阴谋论被共和党重新设计——布法罗大屠杀的嫌疑人所信奉的替代理论已被一些右翼政治家和评论家所拥抱”。(《纽约时报》截屏。)

促使根德隆采取如此极端行动的是一种被称为“替代理论”的言论。该理论说美国黑人和西班牙裔移民等正在取代美国白人,引发白人的种族主义恐怖情绪。

2017年在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爆发的右翼集会和其他一些枪击案也是受到“替代理论”的影响发生的。该理论近年来已经从网络上的阴暗角落走入右翼主流媒体。

《纽约时报》的调查显示,福克斯主持人塔克·卡尔森(Tucker Carlson)自从2016年加入福克斯的黄金时段阵容以来,已经在400多次节目中以不同形式宣传替代理论,并以民主党政客和其他各种精英想要通过移民强制改变人口结构的观点来蛊惑人心。

政治策略家和评论员安娜·纳瓦罗(Ana Navarro)在此枪击案发生后在“The View”电视节目中怒不可遏地说:“现在是指着那些人的鼻子指名道姓的时候了!”她说卡尔森等福克斯节目主持人、共和党领导人、为共和党领导人捐款的人、福克斯广告商都应受到谴责,因为他们“通过传播种族主义获得经济和政治利益”。

怀俄明州共和党议员,前共和党众议院领导人莉兹·切尼(Liz Cheney)发推文说:“是众议院共和党领导层使得白人民族主义、白人至上主义和反犹太主义的盛行成为可能。历史告诉我们,那些以文字开始的东西会走向灾难性的结局。共和党领导人必须放弃并拒绝这些观点和持有这些观点的人。” 

这两位女性政治人物都说得非常好。早就该揭开那些伪装成正人君子的人身上的画皮了!

这次惨案有两件事对我触动特别大。一个是布法罗当地一名64岁的黑人居民厄琳·帕特森(Earlene Patterson)说的一句话:“在这一点上,痛苦存在于我们的DNA中。它存在于我的曾祖父和我的父亲身上。它存在于我身上。”另一个是作案人根德隆才18岁!他多么年轻!

帕特森的话让人悲哀到灵魂深处。黑人的历史就是受迫害的历史。到了2022年,黑人还在不成比例地承受苦难,尤其是种族歧视所带来的苦难。这个政府,这个社会,无法对黑人交代啊!

看着电视上完全还像个孩子的凶手根德隆,我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密西西比大学三个白人学生面带笑容举着AR-15等枪支在一个爱默特·提尔(Emmett Till)纪念牌前的摆拍。提尔是芝加哥的一个黑人孩子。14岁的他去密西西比的叔叔家玩时,在那里无辜被白人极其残酷地毒打并私刑。这一事件成为黑人民权运动一根极其重要的导火索。 

2007年,为纪念提尔案对民权运动的意义,人们在与提尔案有关的8个地点分别树立了纪念牌。但是在此后的十多年中,这些纪念牌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毁。比如2019年7月25日是提尔78岁诞辰日。那一天,密西西比大学三个白人学生面带笑容举着AR-15等枪支在一个提尔纪念牌前的摆拍传遍网络。这张照片最初可能是在3月份发布于一个私人Instagram帐户上,在被删除之前已获得274个赞。

密西西比大学三个白人学生在爱默特·提尔纪念牌前的摆拍。(图片来自Instagram。)

是怎样根深蒂固的仇恨才会连个纪念牌都容不下?这些大学生摆拍时心里在想什么?他们那么年轻!而且我总在想,难道灵魂迷失的他们不也是受害者吗?卡尔森那样的人难道不是有罪吗? 

在布法罗枪击案再次引发种族仇恨议题之际,我们不妨再来重新回顾一遍提尔和他的纪念牌的故事。或许能从历史中找到答案。

14岁的爱默特·提尔无辜惨遭私刑面目全非

1955年,提尔的妈妈玛米·提尔·布拉德利(Mamie Till Bradley)带着提尔在芝加哥生活。玛米有一个收入不错的稳定工作,当时芝加哥的环境也不差,至少不像南方那样有严重的种族隔离。而这正是他们选择生活在芝加哥的原因。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成人,玛米对生活充满了憧憬。 

那年夏天,提尔缠着妈妈,要去密西西比的叔叔家玩,因为早先叔叔来访时他从叔叔那里听到了很多有关密西西比的故事,非常想亲眼看一看。妈妈熬不过他,答应了。

爱默特·提尔生前照(左一)

出发前,玛米警告提尔,芝加哥和密西西比州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在南方的白人面前他必须举止规矩,谨慎行事,要谦卑到屈膝的程度:如果你遇上什么情况,白人叫你跪下请求原谅,你就应该毫无二念地那样做。提尔告诉妈妈,他懂了——他以为他懂了! 

根据法庭文件,8月24日那天,提尔在一家杂货店买了2美分口香糖离开时,对店员卡洛琳·布莱恩特(Carolyn Bryant)说了“再见,宝贝”,而这在当时的南方,属冒天下之大不韪。事后卡洛琳对人说提尔对她有性挑衅行为,而这激怒了她的丈夫。8月28日凌晨两三点,卡洛琳的丈夫罗伊(Roy)和同父异母兄弟J.W.冲进提尔叔叔的家,把提尔从床上拖出去殴打,直打到名副其实的面目全非。然后枪杀了他,并将尸体扔入塔拉哈奇河。

同年9月,一个全白男的陪审团裁定罗伊和J.W.无罪。(尽管卡洛琳在法庭上指控提尔对她性侵,但法官认为没有其他证人证实的一面之词不足以作为证据,没有让陪审员听她的证词。) 

第二年,在“同一个罪行指控不能被再次起诉”的法律保护下,罗伊和J.W.在接受Look杂志采访时公开承认他们杀死了提尔。60年后,在她82岁时,卡洛琳向杜克大学教授Timothy B. Tyson,一位历史学者,承认她对整个事件都撒了谎。 

根据多方的事后调查,如果提尔那天真的做了什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与卡洛琳有过一两句语言交流或是吹了口哨。来自芝加哥的提尔在举止上犯了南方黑人的大忌讳。这就惹下了杀身之祸,被处了私刑。

前面说过了,私刑指那时南方白人对黑人实行的法外处决。这等于什么呢?虽然法律给予了黑人保护,但是白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就像提尔这个案子所体现的:那时候的南方,陪审团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白人,而白人陪审团几乎不可能惩罚白人对黑人行使的不法行为 。正因为有这样的实际效果,南方的黑人不敢越雷池一步。事实上,那天陪伴提尔一起去商店的几个当地小伙伴,在提尔开口与卡洛琳说话后,全部都吓得立马逃出了商店。

愤怒的母亲举行开棺葬礼,催化了民权运动

提尔的遗体被送回芝加哥。玛米在火车站看见儿子尸体那一刻瘫软在地,发出了一个悲痛欲绝的母亲的哀嚎:“上帝啊,请带我去吧!”

有关提尔案的出版物。左边图是提尔生前和死后容貌对照。(“Emmett Till的尸体”100张照片纪录片短片截屏。)

玛米不仅仅是悲伤,提尔彻底变形的面容也让她愤怒异常,而愤怒异常的母亲也是勇敢异常的。玛米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举行一个开棺葬礼。她说:“我无法描述那个盒子里的东西。不可能。我要让世界都看一看他们对我的宝贝做了什么。”

人们排队去观看提尔的“遗容”。(“Emmett Till的尸体”100张照片纪录片短片截屏。)
媒体摄影师被邀请来给提尔的尸体拍照,后来这些照片广为流传。(“Emmett Till的尸体”100张照片纪录片短片截屏。)
报童在发送报道提尔案的报纸。(“Emmett Till的尸体”100张照片纪录片短片截屏。)

在芝加哥南侧的一座教堂里,5万芝加哥人亲眼目睹了提尔残缺不全的尸体。几天后,又是成千上万的人参加了提尔的葬礼。玛米还主动给媒体打电话,邀请媒体,特别是摄影师的参与。她懂得图片的震撼力量。提尔面目全非的“面容”不仅在黑人社区造成极大反响,也获得了白人的广泛同情。

在这个事件中表现出大无畏精神的还有提尔密西西比州的叔叔莫斯·赖特(Mose Wright)。莫斯在法庭上指认了从他家带走提尔的罗伊:“就是他!”

提尔的叔叔莫斯·赖特(Mose Wright)在法庭上作证。(图片来自维基百科。)

出席听证的为黑人新闻社(国家黑人出版者协会,后更名为国家报纸出版者协会)工作的记者詹姆斯·希克斯(James Hicks)称莫斯指认的那个瞬间为一个“带电”的历史时刻。另一位记者说,莫斯指认完后是跌坐下去的,仿佛这一个举动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在当时的密西西比,莫斯的作证绝对是跨过了一道红线。而作证后的莫斯生存下来了,也说明南方黑人只能唯唯诺诺的时代开始瓦解了。

这很可能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黑人在法庭上作证白人男子有罪。意识到这是一个历史时刻的记者大有人在,以至于摄影记者欧内斯特·威瑟斯(Ernest Withers)违反了法官禁止在法庭拍照的命令,在莫斯说“就是他”的那一刻,按下了快门。

《华盛顿邮报》标题为“爱默特·提尔的母亲打开了他的棺盖,引发了民权运动”的报道。(《华盛顿邮报》截屏。)

提尔被私刑100天后,在也是严重种族隔离的阿拉巴马州,坐在蒙哥马利市公交车前面座位上的罗莎·帕克斯(Rosa Parks)拒绝将其座位让给白人乘客,并因此被捕。帕克斯事后说,她考虑过让出前面的座位坐到后面去。但是她想到了提尔,她认为自己没办法那样做。

帕克斯的这一举动引发了蒙哥马利市黑人历时一年多的对公交车的抵制运动,最终导致美国最高法院裁定,在公共汽车上强迫黑人白人分开坐是违宪的。 

马丁·路德·金博士在随后的民运活动中也是反复提到提尔。1963年8月28日,在提尔遇害8周年纪念日,金博士在华盛顿做了他著名的“我有一个梦”的演讲。

直到今天,对关提尔纪念物的摧毁从未停止过 

2006年,作为纪念,密西西比州49号公路上一段38英里长的路被命名为“爱默特·提尔高速公路”。但是,有着爱默特·提尔名字的路牌立即被3K党人涂鸦喷漆。

2007年,爱默特·提尔纪念委员会在与提尔被杀案中有关的8个地点分别竖立了纪念牌。没想到,这居然是该纪念委员会噩梦的开始。

放置于提尔买口香糖的那个杂货店门口的纪念牌,刻有提尔被私刑的字画被抹去。(图片来自Instagram。)

在提尔买口香糖的那个杂货店门口的那个牌子上,刻有提尔被私刑的故事。2017年的一天,当一群学生走下停在商店门口的巴士时,他们发现这块牌子上的字画被抹去了。于是孩子们把提尔故事的相关情节和引言写在字条上,贴在纪念牌上,以这样的方式抵制对历史的抹杀。

也许竖立在塔拉哈奇河边的那个纪念牌是最有故事的一个。当年提尔的尸体就是在这附近被捞起来的。

那是一个紫色纪念牌。牌子竖起后立即成了一些人发泄仇恨的靶子,牌子上很快就弹痕累累,而且不到一年就被人摧毁并扔入河中,简直就是当年小提尔遭遇的重复。

第二个一摸一样的纪念牌竖立起来后,再次成为靶子。这个牌子在2018年被第三个牌子取代时,上面已经有了317个弹孔。而第三个牌子竖立后才35天,就被发现已经有了4个弹孔。

一个曾经置放在塔拉哈奇河边的爱默特·提尔纪念牌,很可能是这个位置的几个牌子中的第二个。中间右上方有很多密集的弹孔。(图片来源:爱默特·提尔纪念委员。)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人去的地方,要破坏很容易。可能也是这个原因,这个纪念牌是被破坏频率最高,破坏程度最严重的。从来没有一个破坏者被抓住。 

《华盛顿邮报》对爱默特·提尔纪念委员将塔拉哈奇河边的纪念牌改成“永久性”材料的报道,标题是“爱默特·提尔纪念牌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破坏,现在这一个是防弹的”。(《华盛顿邮报》截屏。)

2019年,爱默特·提尔纪念委员会再次置换了这个纪念牌,这一次所用材料是“永久性”的。新的纪念牌上写着:

竖立在这里的纪念牌被偷,被扔入河中,被射击,被移走,被更换,然后又被射击。破坏和推动进步都集中在这个地方。而这样的历史,使得爱默特·提尔纪念中心的创始人杰罗姆·利特尔(Jerome Little)意识到,Graball Landing(注:纪念牌所在地)既是种族进步的灯塔,又是提醒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的警钟。

彻底消除种族歧视,路还很长

在那个年代的美国南方,黑人被私刑的事情并不鲜见。但是提尔这例出奇的残暴,而提尔母亲的决绝勇气让全世界不得不面对这罕见的残暴。提尔之死体现的残暴有特别的视觉效果,这种特别效果触动了人的怜悯之心。

曾获得普利策奖的历史学家Studs Terkel在他1992年的《种族》(Race)一书中这样写道:“很难衡量让公众看到提尔的尸体所产生的影响有多深。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它对美国黑人的推动效果是美国最高法院关于学校种族隔离的裁决无法比拟的。(提尔之死激发的)向NAACP(全国有色人种发展协会)的“战斗基金”(用于帮助种族攻击受害者的基金)的捐款达到了创纪录的水平。”

不少历史学家的观点是,关于爱默特·提尔生平和死亡的事件所产生的共鸣有长远的效果。一些作家认为,关于密西西比的几乎每一个故事,都会以某种精神上或“归巢”的方式回归到提尔身上或是他死去的那个区域。也许这是一种寻找精神寄托的表现,但更可能是在借这个把最丑陋的东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例子,来探索种族歧视的根源。推动历史,有时候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契机。

弗洛伊德纪念墙。(Image courtesy of Lorie Shaull | Flickr)

2020年发生的弗洛伊德(George Floyd)之死与提尔被私刑非常相似。 

第一,弗洛伊德一个大活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当众跪死,同样有让人无法直视的视觉效果。第二,正因为其特殊的视觉效果,这一事件激发的抗议活动,其规模不仅是美国推动民权抗议活动中最大的,而且波及了七大洲的60多个国家。这一波抗议活动推动了社会各个阶层、各个领域的反省和改革,产生了有实际意义的政策和社会效果。又因为拜登政府把消除种族歧视作为最紧迫的任务之一,我们有理由相信现在还只是开始,更多更大的效果将在不久的将来体现出来。

同样,弗洛伊德之死成了推动历史的一个契机。

提尔之死,让人不禁要问:要多仇恨才会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狠手?或者,在有的人眼里,黑人根本就不是人?他们对黑人永远不会有怜悯之心?

弗洛伊德之死,同样的问题再次摆在人们面前。但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到了21世纪,提尔的纪念牌还会一次次被破坏?还有,我怎么也无法把密西西比大学三个白人学生在提尔的纪念牌前持枪摆拍的画面从脑海中抹去。他们那么年轻!

提尔如果还活着,今年是80岁了。这三个大学生也就20岁左右吧。是怎样根深蒂固的仇恨使得他们至今还不饶过提尔?或者提尔只是一个标志,他们饶不了的是黑人与他们平起平坐?

如果真是这样,我不寒而栗! 

如果黑人得不到平等待遇,华人能够独善其身吗?我深深怀疑。

从建国时期的保留奴隶制到今天理论上的人人平等,美国在去除种族歧视方面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要真正消除种族歧视,系统性的,政策上的,执行中的,观念里的,明的,暗的,今后的路还很长很长。

我们所有的族裔——不仅仅是少数族裔,还包括今天依然占多数的白人——都必须团结起来,共同把这条路走下去。是的,白人必须起主要作用了,否则,这条路太艰难,也走不彻底。当然,华人也不例外,尤其在美国有太多人对“华人面孔”喊“滚回你的国家去”的当下。

根据人口普查数据,到2042年,白人将不再是美国的多数族裔。那时候将没有某一个多数族裔。我们同在一条船上。只要种族歧视的观念不死,就没有一个族裔是安全的。

提尔之后的1964诞生了《民权法》。弗洛伊德事件之后,我们有没有勇气开启一个崭新的时代?历史其实就在我们手中。

参考资料: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history/2019/10/20/this-emmett-till-memorial-was-vandalized-again-again-again-now-its-bulletproof/

https://nmaahc.si.edu/blog-post/emmett-tills-death-inspired-movement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ation/2019/07/26/ole-miss-emmitt-till-guns-kappa-alpha-fraternity/

https://100photos.time.com/photos/emmett-till-david-jackson

https://en.wikipedia.org/wiki/Mamie_Till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retropolis/wp/2018/07/12/emmett-tills-mother-opened-his-casket-and-sparked-the-civil-rights-mov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