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消息传出，德州可能应唐纳德·川普的要求，在十年中期进行一次非同寻常的选区重划时，加州几位民主党高层人士向众议员佐伊·洛夫格伦(Zoe Lofgren)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加州能否以牙还牙？
作为加州43名民主党代表团主席的洛夫格伦，在6月咨询了一位资深数据专家的意见。专家认为此举荒谬——绕过加州广受欢迎的独立选区重划委员会是一场鲁莽的冒险，且无法保证能划出足够多的民主党席位来完全抵消德州可能带来的共和党席位优势。受此疑虑影响，加州民主党人并未制定实质性计划，而是连续数周摆出威胁姿态，暗示可能采取对等行动。
“我觉得这值得一试，虚张声势一番，”洛夫格伦说，“如果德州人和川普认为他们费尽心思后却一无所获，或许就会收手。”
“但他们没有收手，”她补充道，“他们反而加倍下注。”
加州民主党人也毫不示弱，尤其是州长加文·纽森。在短短几周内，他们通过虚张声势，卷入了川普第二任期最具标志性的政治角逐——一场决定2026年中期选举结果及川普总统任期剩余时间的高强度斗争。
“事情进展得非常快，变得非常真实，”纽森回忆说。他在播客中的挑衅性言论和社交媒体上的姿态点燃了这次仓促行动的导火索，也让他在2028年可能竞选白宫之前，确立了反对党实际领导人的地位。
德州共和党人在周六凌晨批准了一张带有明显党派倾向的选区地图。
POLITICO采访了近50名参与加州选区重划工作的相关人士，包括立法者、政治工作者、幕僚和选区重划专家。许多人要求匿名，以分享这一高度保密过程的内部讨论细节，该过程涉及多个州和政府层级。他们共同描绘了一场并非由深思熟虑推动的对决，而是由事件自身的动能以及民主党借机重塑为政治街头斗士的契机所驱动。
最初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到8月中旬已变得不可避免。数据专家和国会议员在众议院休会期间，通过马拉松式的Zoom会议，针对新选区线进行了数十次修改。在萨克拉门托，纽森的团队搭建了一个竞选框架，应对向选民推销党派地图这一艰巨且昂贵的任务。全国民主党领导人，包括众议院少数党领袖哈基姆·杰弗里斯(Hakeem Jeffries)和前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开始联系他们的捐款人网络，准备迎接一场耗资数亿美元的选票战。
“这件事发生在加州，但意义远超加州，”众议院民主党主要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众议院多数党政治行动委员会”主席迈克·史密斯(Mike Smith)表示，“这关乎民主党真正站出来、赢回众议院的努力。”
早在4月，就有传言称德州共和党人考虑在今年重新划定选区——比十年一次的惯例提前了六年。到6月，这一计划逐渐公开，德州处境艰难的民主党人主动出击，试图说服其他州的民主党同僚相信这可能成真。
由于选择有限，德州州议会和国会的民主党人向蓝州议员和州长寻求帮助。他们希望，仅仅报复性选区重划的可能性就足以让德州共和党人却步。后者最初对突然重划选区持谨慎态度，但面临川普日益加大的压力。
6月和7月，德州民主党州议员和党内领袖前往多个蓝州，与新墨西哥州州长米歇尔·卢汉·格里沙姆(Michelle Lujan Grisham)、康涅狄格州州长内德·拉蒙特(Ned Lamont)以及伊利诺伊州州长JB·普利兹克(JB Pritzker)等知名民主党人会面。普利兹克在访问邻近的俄克拉荷马州时，与德州民主党主席肯德尔·斯卡德(Kendall Scudder)进行了私人会晤。纽森也收到了寻求公开支持的请求，并发表简短声明，承诺支持德州民主党人。
这种游说采取了刻意低调的方式。民主党人无需承诺修改选区地图，甚至无需明确具体的实施机制。德州议员在与其他民主党人会面时严格遵循脚本，重点始终放在反对共和党绘制的地图上。
“每个人都有一份写有具体指示的文件，绝不提要求重划选区，”一位接近民主党党团的人士透露。
加州国会民主党人乐于参与这场声势浩大的威胁。但当时，这只是虚张声势。党团成员对重新调整选区地图的前景并不热衷，即便在最佳情况下，这一过程也以激烈争斗著称。
“威胁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众议院民主党第三号人物、加州众议员皮特·阿吉拉尔(Pete Aguilar)说，“德州人希望我们发出威胁，这没问题，我们也乐意配合。但我们知道实际行动会非常非常困难……所以我们对此非常谨慎。”
早在当前选区重划僵局之前，时任民主党全国委员会主席海梅·哈里森(Jaime Harrison)曾向纽森提出暂停加州独立选区重划委员会的建议。
哈里森也向其他设有独立委员会的蓝州领导人提出过类似请求。他担心民主党在牺牲政治优势，而共和党主导的州议会却继续绘制带有党派偏见的选区地图。
“选区操纵是我们民主的毒瘤，但与此同时，我不认为可以允许共和党人在他们的州随意操纵选区，而所有蓝州都设立无党派委员会，”哈里森回忆说，“要么50个州都这样，要么一个都不行。”
当时，纽森婉拒了这一提议，告诉哈里森，他认为加州选民不会支持破坏他们通过投票建立的委员会。
但到了今年夏天，纽森改变了主意。他越来越相信每一场政治斗争都具有全国性意义，而今年加州接连不断的危机令他形成了战时思维。1月洛杉矶野火期间，他的办公室组建了一支快速反应通讯团队，驳斥网络上关于灾难的误导性谣言及批评。这套机制后来被用于放大他对川普6月初在洛杉矶发起的移民执法行动的强烈回应。内部团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愿意接受非传统想法——比如重新划定加州选区。
到6月底，纽森及其高级幕僚开始讨论加州如何应对德州的行动。州长情绪高昂。他刚在南卡罗来纳州初选州进行了巡回访问，随后又前往田纳西州，与支持“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运动的播客主播肖恩·瑞安(Shawn Ryan)录制了一期内容丰富的播客。
“当你准备与某人——尤其是川普的知名支持者——共度四个小时时，你会对国家现状有种清晰的认识，并做好战斗准备，”纽森说。
在为这场激烈对话做准备后，他在接受自由派媒体《田纳西霍勒》(The Tennessee Holler)采访时，首次公开暗示考虑对德州进行报复。
五天后，川普对德州共和党人表示，他希望新地图增加五个共和党席位。纽森在X平台回应：“两个人，游戏就能玩起来了。”
这一声明让包括阿吉拉尔在内的加州国会民主党人措手不及。他表示，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在网上看到纽森的帖子后，心想：“这周的加州代表团会议可有意思了。”
每周一次的代表团午餐会定于纽森社交媒体“炸弹”发布后的第二天举行，并邀请了一位特别嘉宾：哈基姆·杰弗里斯。
洛夫格伦邀请了杰弗里斯，当时她仍处于“虚张声势”模式。她希望杰弗里斯的到访能在八卦满天飞的国会山引起注意，向德州人传递加州正考虑反击的信号，尽管代表团内部许多人仍持怀疑态度。
据与会者透露，杰弗里斯在会议中并未明确要求加州议员推进计划。他谈到了即将到来的中期选举的利害关系，以及如果德州和其他红州重新划定选区，民主党赢回众议院的机会可能受损。
佩洛西也发表了意见，此前她在夏季大部分时间保持低调。前一天，她在众议院投票期间与德州民主党人会面，包括德州代表团资深成员劳埃德·道格特(Lloyd Doggett)。她对加州同僚传递的信息明确：如果德州越过她视为底线的界限，“加州不会单方面解除武装”，一位了解佩洛西参与情况的人士说。
“她绝对是那种‘如果他们继续这样，我们也奉陪到底’的人，”该人士表示。
纽森、佩洛西和杰弗里斯三位党内重量级人物的同时支持，标志着局势重大转折。五天后，德州议会召开特别会议，将选区重划列入议程。德州与加州的碰撞似乎已不可避免。
在德州，州长格雷格·阿博特(Greg Abbott)只需获得议会批准即可实施新地图。但纽森的幕僚认为，在加州这样做存在法律风险，因为加州的国会和州议会选区边界由独立委员会控制。选民需通过修改州宪法来允许重新划定边界，秋季的特别选举是更可行的选择。
纽森迅速召集了他的政治核心团队，其中多为2021年抵御罢免选举的老将。这支重组的团队凭借过往经验，熟悉在非大选年开展全国性竞选。
首要任务是确定提交选民的提案内容。一些外部人士建议借机彻底废除选区重划委员会以及两党均不满的“前两名”选举模式。
但内部认为完全废除委员会不可行；纽森的民调专家发现，该委员会在公众中享有极高支持率（POLITICO-Citrin Center-Possibility Lab的民调几周后也证实了这一点）。纽森的顾问反对触碰其他选民支持的改革，如“前两名”制度。他们强调，焦点必须放在德州和川普身上。
“第一轮民调结果出来后，挑战更加清晰，”纽森的一位政治顾问说，“我们需要回答的问题是：‘两个错误能带来一个正确吗？’”
团队随后完善了提案：新地图将是临时的，并在2030年人口普查后将委员会的划线权写入法律。提案明确规定，只有在德州或其他州进行中期选区重划时，新地图才会生效。新一轮民调显示，提案获微弱多数支持，足以看到成功路径，但对任何选票提案来说仍属高风险。
初创的竞选团队开始接触捐款人，试探他们对这场可能耗资超1亿美元的选票战的兴趣。民主党捐款人在去年白宫失利后已疲惫不堪，纽森团队预计全国共和党人能轻松筹集资金击败该提案。
佩洛西开始动用她广泛的筹款网络。与杰弗里斯关联的众议院多数党政治行动委员会将加州提案作为向捐款人推介的核心，称若无加州新增的民主党席位，2026年赢回众议院的希望将大幅降低。工会等民主党坚定盟友在地图尚未公布前就承诺支持。
7月底，当纽森及其政治团队紧急筹备竞选时，新地图的绘制也在另一条平行轨道上全力推进。
保罗·米切尔(Paul Mitchell)本应与家人赴欧洲度假，却只能留在家中，盯着电脑，靠加热的鸡块和健怡可乐维生。
米切尔曾是加州民主党代表团在以往选区重划中的顾问，是一位广受信任的专家。他与洛夫格伦关系尤为深厚，后者委托他一项任务：找出五个民主党席位，以抵消德州共和党的增席。
6月首次讨论选区重划时，米切尔是最大怀疑者之一。但一个月后，他与其他六位选区重划专家开始测试洛夫格伦请求的可行性，发现可以在不违反《选举权法案》(Voting Rights Act)的情况下，划出五个适合民主党获胜的席位，同时巩固党内四位最脆弱的现任议员席位。
“挑战在于：能否在不破坏整体格局的情况下增加五个席位？”米切尔说，“这是我的个人目标。”
其他民主党顾问提出了极端的地图方案，试图最大化党派利益，包括将州内区域分割成狭长的“培根带区”，将相距遥远的城市划入同一选区。
但主导加州地图绘制的团队最终认为，这种强硬策略风险过高，可能疏远支持计划所需的进步派议员和民权团体。
“我认为加州选民不会支持这样的做法，州议会也不会，国会代表团也无法达成共识，”阿吉拉尔说。
阿吉拉尔、洛夫格伦和米切尔与每位代表团成员进行了30分钟的Zoom会议，讨论拟议变更并征求意见。一些稳固蓝区的议员需吸纳大量保守派选民，其他议员则不满失去长期代表的区域。但没有人公开表达不满，代表团保持了统一战线。
“一旦州长明确表示他是认真的，我们都认真对待，”一位加州议员说，“这其实没费多少口舌，大家都明白。”
与此同时，德州民主党州议员四处奔波。为阻止共和党选区重划计划，他们离开奥斯汀，打破法定人数要求，一夜之间成为民主党政坛的焦点。许多人在芝加哥郊区避难，与可能竞选2028年总统的普利兹克会面。纽森两次在萨克拉门托接待德州议员。前总统奥巴马也在8月中旬的虚拟会议上表示支持。
“他描述了当前的现实，民主的价值，以及维护民主所需的努力，指出这个过程不可能一帆风顺，”德州众议员小拉蒙·罗梅罗(Ramon Romero Jr.)谈到与奥巴马的通话时说，“会有坎坷和起伏，我们是维护民主的一部分。”
打破法定人数为民主党人争取了组织时间，但未能阻止共和党的重划进程。与此同时，议员们因缺席被每日罚款，德州共和党高层威胁派联邦调查局或其他机构追捕他们。最终，议员们显然必须返回。
“我们正在传递接力棒，”小拉蒙重复奥巴马对德州人的话，“我们跑好了第一棒。”
本周早些时候，议员们返回德州，为州议会批准亲共和党的新地图铺平道路。随着德州推进，加州民主党人从提案中删除了触发条款，默认他们的虚张声势未能吓退德州共和党人。
与此同时，选区重划的军备竞赛蔓延至其他州。包括副总统JD·万斯在内的白宫高级官员与印第安纳州共和党人会面，敦促绘制新地图。面对反对，白宫考虑支持初选挑战者对抗不合作的印第安纳共和党人。俄亥俄州依法须在2026年前重划选区，可能为共和党增加席位，密苏里和佛罗里达的议员也表示对中期重划持开放态度。
一些蓝州州长，如纽约州的凯西·霍楚尔(Kathy Hochul)，表示愿意回应，但目前还没有人像加州那样采取具体行动。来自德州沃斯堡的民主党众议员马克·维西(Marc Veasey)表示，需要有更多民主党人效仿纽森，参与选区重划之战。
“只有确保相互摧毁，才能阻止十年中期的选区重划，”他说。
7月中旬加州议员休会时，他们未料到四周后返工的重点竟是选区重划。几位议员表示，他们最初通过播客和社交媒体得知纽森的计划，这引发了民主党人对州长的不满。
为将提案提交选民，纽森需要获得州议会民主党人近乎一致的支持，而且要在休会后第一周行动，以确保11月4日特别选举的程序顺利进行。
地图绘制主要由国会议员紧张推进，但州议员也需拥有一定主导权。州议会议长罗伯特·里瓦斯(Robert Rivas)开始接收国会议员的信息，尤其是洛夫格伦、阿吉拉尔和佩洛西。他委托民调了解选民对重划的态度，并在休会期间召开虚拟党团会议，成员们从州外或国外参与。
一位议员形容，洛夫格伦、阿吉拉尔和米切尔的汇报严格按脚本进行，传递出“火车已开动，赶紧上车”的信号。民主党国会竞选委员会在州议员复会前三天正式提交地图，但议员和幕僚继续对边界进行微调。
提案在立法机构审议时，共和党人严厉抨击这一策略，称其与15年前选民剥夺民选官员选区重划权的行为如出一辙。他们暗示纽森此举旨在助推总统竞选，并警告民主党效仿德州将损害民主。
“无论理由如何，我们为何要做出选民认为不可接受的行为？”州议员汤姆·雷基(Tom Lackey)在周四辩论中说。这预示着反对派攻势，全国共和党建制派与独立重划支持者组成意外联盟，试图阻止提案。
最终，90名民主党人中有87人投票支持将地图提交选票——里瓦斯表示，这种共识得益于川普重掌白宫以来加州“被围困”的心态。
“这就像打地鼠，我们一直在防守，”里瓦斯说，“但最终我们举手投降，说：‘我们必须翻转剧本。’”
原文：
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5/08/23/california-texas-redistricting-00519880
